作者:贾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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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丨贾嘉
编辑丨白话日报
排版丨二水
有个段子说,宋朝某富商家娶了个妾,来头不小,原是蔡京府中厨娘。某日富商兴起,让小妾去做顿包子,小妾说:emm,这个偶不会呢。富商惊了:你简历上明明写着当过蔡府包子品类员工,怎么能不会做包子呢?小妾说:郎君你不晓得,我在部门里,只负责切包子馅里的葱丝来着。
这可能是大厂员工被黑得最惨的一次。
不管是切葱丝,还是拧螺丝,大厂底层员工的工具人形象,简直不知所起,一往而深。在各种媒体上,“当大厂螺丝钉,还是当小厂万金油”的话题被炒得火热。最近,对所谓狗屁工作(bullshit jobs,毫无意义的工作)的反思,又让大厂人士感觉膝盖中了一枪。
在耶鲁大学教授大卫·格雷伯的定义里,bullshit jobs是一种毫无意义甚至可能有害的定期领薪水的职业,甚至从事这份职业的人都无法为它找到意义,却不得不假装有意义。他把这种工作分成五个类别:随从,打手,拼接修补者,打钩者、分派者。
格雷伯的观察样本是现代西方社会,但被他扎到心的老铁们,不管在红楼世界里,还是在现代大厂里,简直people mountain people sea,people bull people shit。
林黛玉进贾府的时候,只带了两个人伺候,一个是自幼的奶娘王嬷嬷,一个是不到十岁的小丫头雪雁。贾母觉得太寒碜,先是拔出跟着自己的二等丫头鹦哥贴身服侍黛玉,然后迅速按贾府小姐标配,安排上整套班子:除自幼乳母外,另有四个教引嬷嬷,除贴身掌管钗钏盥沐两个丫头外,另有四五个洒扫房屋来往使役的小丫头。
12个人的服务团队,放在大厂都算一个较大的组了,相当奢侈。
对于贾府员工来说,黛玉进府是绝对利好,一下子创造了接近10个新职位,有职位才有月钱拿。后来改名紫鹃的鹦哥,也从二等丫头提拔到了和袭人齐平的地位。
黛玉的随从级别,还不算顶级。凤姐曾经盘点过怡红院的人手和工资:管理员袭人每月1两银子,晴雯麝月等7个大丫头每月一吊钱,佳蕙等8个小丫头,每月500月钱;如果再加上嬷嬷婆子们,宝玉在内院的团队就是20余人。到贾宝玉出门上学的时候,有茗烟、墨雨、扫红、锄药4个亲随,还有以宝玉奶哥哥李贵为首的四五个保镖。如果再算上教宝玉读书的、出门备车的等各种服务人员,至少是30人团队围着一个人转。
算算两府的主子人数和编制级别,有人推断出贾府的奴仆在千人之数。这不夸张,贾宝玉梦游太虚看金陵十二钗卷宗时说,怎么只登记了12个,我家光是女孩儿就几百个呢。宝玉说女孩儿,肯定不包括奶妈婆子们,所以,千人规模都算保守。
宝玉梦游太虚,还是在大观园建成之前的事。大观园建成之后,又不知新增了多少岗位多少仆役,单说两项,一是采买龄官、芳官一系列艺术工作者建戏班子,二是采买了20个尼姑道姑作为丰容设施,为了管理这些人,王夫人还特意下帖子请了妙玉入驻。
七算八算,再算上田庄和金陵老宅(鸳鸯的父母就在金陵负责看守房子),依靠贾府吃饭的人们,怕是要有几千人。考虑到那个年代的全国人口基数(康熙年间2000万,乾隆前期1.4亿,乾隆后期2.9亿),贾府比起如今大厂,绰绰有余。
格雷伯在分析“随从”这一类无意义职业时,举了两个例子,一个是江户时代日本藩主手下的武士们,“他们全部的工作就是站在那儿,形成强大的气势”;另一个是英国显贵家族(包括王室)穿着统一服饰的仆人,“没有随从,何显尊贵”?随从这份工作的本质,是用自己的肉身来衬托另一个人的重要性。
可惜格老师不读《红楼梦》,不然他还可以引用王夫人的语录。在抄检大观园行动前,王熙凤曾经向王夫人建议裁员,从小姐们的丫鬟数量开始控制hc,降本增效,但王夫人拒绝了。#大厂毕业员工值得在此点赞
她说:“也不用远比,只说如今你林妹妹的母亲,未出阁时,是何等的娇生惯养,是何等的金尊玉贵,那才像个千金小姐的体统。如今这几个姊妹,不过比人家的丫头略强些罢了。通共每人只有两三个丫头像个人样,余者纵有四五个小丫头子,竟是庙里的小鬼。”
对于高门小姐们来说,随从的作用除了体统,还有某种程度上的安全防范。贾母在批判《西厢记》bullshit story套路的时候就说过:“世宦书香大家子的小姐,又知礼读书,连夫人都知书识礼的,就是告老还家,自然奶妈子丫头伏侍小姐的人也不少,怎么这些书上,凡有这样的事,就只小姐和紧跟的一个丫头知道?你们想想,那些人都是管做什么的?”
王夫人和贾母坚持的,虽然是贵族体面和家族声誉,但从实际利益上看,主人的体统和下人的饭碗,是紧密共生的关系。格雷伯教授也承认,在封建时代,领主需要创造一系列无用的工作,让领地里没有生计的流浪者穿上制服变成打工人,从而消除领地的安全风险和社会矛盾——看过日本史的同学,一定知道领主养不起武士时的后果。同时,正是因为有了各种看似炫耀性的工作,今人所仰慕的所谓“贵族体统”才有建立起来的可能。
四大家族赫赫扬扬之时,“只有买人的,从不知道卖人的”(宝钗语录)。红楼原型曹家兴盛的年代,京城普通富户的标配都是:天棚鱼缸石榴树;先生肥狗胖丫头。所谓先生,就是家庭教师(西席),不管家里有没有儿子,都要请一个来显摆底蕴。林如海请贾雨村来教黛玉,贾老师工作量不饱和到天天游山玩水。在《大宅门》里,白家老太太不但养肥狗,还雇了个丫头,专职抱狗。
贾政的身边,那一大群清客相公,也是寄食一族。作者给这些相公们取的名字都很不客气:詹光(沾光),单聘仁(善骗人),但贾政喜欢被这群人围绕着拍高端马屁的氛围,某种程度上,也是一种炫耀。
炫耀性工作的产生,是家族或社会高速增长期的红利。有高消费群体的炫耀性需求,才有着纯粹为了炫耀而滋生岗位的可能。
综观整部《红楼梦》,作者最狠的地方在于,从开篇到结尾,贾府都没有新的孩子出生。
贾府这个大厂,新业务和新职位来源不外乎这几项:旧主人升官、新主人出生、新媳妇进门、新地盘拓展。在这几大项里,大观园的落成几乎是最后的绝响。
没有新职位新业务,大家就只能在存量的职位上争抢,大观园小厨房管理员一摊上事,就有人行贿送礼要来顶替;金钏儿投井,王夫人的大丫头hc空出来一个,马上好几个人给王熙凤送礼要顶这个缺。
贾府的大管家林之孝,也曾向贾琏提过裁员方案:“人口太众了。不如拣个空日回明老太太老爷,把这些出过力的老家人,用不着的,开恩放几家出去:一则他们各有营运,二则家里一年也省口粮月钱。再者,里头的姑娘也太多。……少不的大家委屈些,该使八个的使六个,使四个的使两个。若各房算起来,一年也可以省许多月米月钱。况且里头的女孩子们,一半都大了,也该配人的配人,成了房,岂不又滋生出些来?”
当市场环境发生变化时,炫耀性的工作首当其冲,踏上消亡的行列。切葱丝的厨娘老大嫁作商人妇,就如袭人改嫁蒋玉函,已经算是幸运儿了。妙玉的结局,不管是续书中沦落风尘,还是探佚中风陵渡口红颜伴枯骨,都足以令人惋惜。
在《红楼梦》中记述的那些人,不管有历史原型,还是纯属虚构,都不曾对大历史和社会有丝毫的影响,也未必对这个世界做出了什么有价值的贡献,但人们还是会为这些人的命运叹息痛心,或许,这才是人文精神的内涵。蒙娜丽莎露出一丝微笑,世上便多了一束光。
罗曼蒂克消亡史,也许就是从人们开始追问存在价值开始。
很多论者都引用格雷伯的研究,批判现代社会无意义工作制度对人力的浪费和异化。很多有人生理想的打工人,也跟着来反思自己的工作是不是有意义。对此,个人有一点小小的疑问:对工作意义的大规模反思,是对人本身的束缚还是解放?毕竟对于大部分人来说,生存还是第一需求,工作还只是谋生的手段,像香港同胞说的“揾食”。
理想的社会,自然是人尽其职物尽其用,每个人的工作都既有谋生价值,又能对社会有正向作用。但理想归理想,实际上,人首先要满足的还是生存与安全的需求。
在社会的上升期,每创造一个新的工作岗位,就可能解决许多人的谋生问题,现代社会的精密分工,加上科技的发展,创造出了许人前人想都不敢想的工作,有些是有价值的,有些确实是无聊的,比如格雷伯举的例子里,有一个工作是专门负责给别人道歉和解释为什么事情办不成的(拼接修补者),有一个工作是收集资料输入excel表格然后再也不管的(打钩者),有些工作是只管上传下达但没了他工作流程照样进行的(分派者)。
在社会的低增长期,当新岗位的增速赶不上劳动力增速时,最要紧的,也许并不是反思工作的价值,而是把大船造得更稳,让一部分人先找到有价值的工作和生存的意义,让另一部分人哪怕在bullshit jobs里,也能养活自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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