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:贾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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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红楼世界里,林黛玉的剧情有一个极大的bug。
对不起,并不是林家遗产的问题。虽然作者朝代架空,但基本背景脱离不了明清。林如海出场文字,特意强调过林家虽支庶不盛,但还有几门堂族,按明清律法,除非林家族谱四代以内男丁死绝,否则没有一分姓林的钱能留给黛玉——这一点林姑娘很清楚,她不傻,她跟宝钗说自己一无所有,显然是个懂法的女同学。
贾琏挟四姓之威去办林如海的丧事,此中当然大有藏掖:一是把贾敏的嫁妆余额理清,划到老太太账上;二是按照林姑夫遗命,把属于黛玉嫁妆的部分列出清单,也划到老太太名下;三是在安全的前提下,把本该让林家旁支亲戚继承的一部分现金,或者固定资产折变,划拉到贾府公账及自己私账上。这笔账是多是少,你尽管猜,但可以肯定,林妹妹不参与分红。
但是我们不禁要问,贾敏能留给黛玉的,难道只有钱吗?
1
我们来让各路证人出来对对账。
首先是贾宝玉的母上王夫人。在抄检大观园之前,王熙凤向王夫人建议,大观园该裁员了,不然会出经济问题。王夫人坚决地否决了:我知道你说得对,但……
从公细想,你这几个姊妹也甚可怜了。也不用远比,只说如今你林妹妹的母亲,未出阁时,是何等的娇生惯养,是何等的金尊玉贵,那才象个千金小姐的体统。如今这几个姊妹,不过比人家的丫头略强些罢了。通共每人只有两三个丫头像个人样,余者纵有四五个小丫头子,竟是庙里的小鬼。如今还要裁革了去,不但于我心不忍,只怕老太太未必就依。虽然艰难,难不至此。我虽没受过大荣华富贵,比你们是强的。如今我宁可省些,别委屈了他们……
现有对证:把太太和我的嫁状细看看,比一比,我们那一样是配不上你们的?
最后,再看迎春出嫁。贾宝玉听说要陪四个丫头过去,跌足道:
从今后这世上又少了五个清净人了!
首先,王夫人搬出贾敏,用来否决大观园收缩编制议案,侧面证明,贾敏出嫁时,必定既有丰厚嫁妆,又有大手笔的丫头、陪房等团队,才符合贾母爱女风格。
其次,王熙凤拉王夫人一起摆阔,证明王家的女儿嫁到贾府时,是100%资源大户。
最后,从贾府最不起眼的小姐迎春出嫁的排场看,下降期的贾府,也能给姑娘配足四个丫鬟和至少一个奶娘家族的陪嫁阵容。
所以说到这里,bug是不是就很明显了?贾府不可能不给下嫁林家的贾敏配齐管家团队,而且这个团队的规模,要配得起千金小姐的身份。那么,到了林黛玉进贾府时,团队成员只有两个,一个是自己的奶娘王嬷嬷,一个是十岁的小丫头雪雁,为何落到这等寒酸的地步?
母亲的陪嫁团队,为什么全部消失了?
2
从职场的逻辑看,我们通过贾府的陪嫁团队机制,不难发现一条真理:
一个年轻的空降领导,要想在一个势力盘根错节的地方迅速打开局面,自带团队非常重要,非常重要,非常重要。做网红,可能凭个人能力就能攀高,但做管理,没有团队是不行的。
上回说到,对于宝二奶奶这个贾府重要职位,钗黛湘云都是备胎。其实话没有说完,那就是她们其中任何一个都不具备这个岗位所要求的条件和资源,尤其是靠谱的团队。
王家嫁过来的女儿,一进贾府就能立刻上岗管家,靠的是一个个完整的陪嫁团队。
王夫人如何打开局面虽不可考,但从她的陪房周瑞家的在贾府的话语权,以及周家子女各自的归属和性情看,这对主仆的实权和体面都是双赢。我之前写过,当贾母逐渐进入退休状态时,贾府的大管家赖氏家族主动向周家示好,为了周家儿子的事向王熙凤求情,可见在众人心目中,若王夫人升任一把手,周瑞一家是下一任总管家的有力竞争者。
王熙凤的团队,比王夫人更强大。陪嫁的丫鬟平儿,不但是办事的“总钥匙”,还能作为牵制贾琏的手段。而陪房来旺夫妻,用起来更是顺手。
来旺负责了一切暗线脏活,凤姐放高利贷是他一手操办,凤姐包揽词讼也是他四处跑腿,拆散张金哥姑娘好姻缘有他一份,控制张华控告贾琏坑害尤二姐也有他一份。来旺的妻子,是凤姐协理宁府时的贴身管事,也负责着内外交付利钱、物品典当等一系列不放心交托外人的事儿。
陪嫁团队的权势,与主人的地位相关。而陪嫁团队能不能给力,也决定了主人有多大的做事能力或坏事能力。你看邢夫人虽然背景不深厚,但因为自己在娘家说一不二,不但拥有财产处分权,而且还有王善保家的这一系团队帮着搞事情。
邢夫人的弟弟邢大舅曾这样吐槽他姐:
我们老太太去世时,我还小呢,世事不知。他姐妹三个人,只有你令伯母居长。他出阁时,把家私都带过来了。如今你二姨儿也出了门子了,他家里也很艰窘。你三姨儿尚在家里。一应用度,都是这里陪房王善保家的掌管。我就是来要几个钱,也并不是要贾府里的家私,我邢家的家私也就够我花了。无奈竟不得到手,你们就欺负我没钱!
3
红楼时代的贵族嫁娶,基本就是空降的领导上位。新人想要站得稳,需要名分,需要能力,也需要团队扶持。title是不能没有的——贾迎春嫁孙绍祖,带着团队入驻,但因为孙家根本不承认她的title——“别跟我充什么夫人娘子”,再有战斗力的团队也是白搭。有人觉得如果司棋不被赶走,迎春的日子会好过些,就天真了。
但是,只有title也换不来忠诚和尊重。宁国府后院管理糟烂纪律焕散,就不是因为女主人们没有能力。
尤氏曾经抱怨说:跟下人说了好几次,不要给焦大派活,没人当回事,丢人。
小家碧玉秦可卿,在侯府里谨小慎微,多少聪明远见,没有用武之地。
在王熙凤的诱导下,尤二姐“净身入府”,贴身丫鬟善姐都是凤姐指定,不但三天两头指挥不动,还敢对她冷言冷语。这种情况下,尤二姐怎么可能有活路?
王熙凤不管是协理宁府还是大闹宁府,处处把尤氏的能力diss到尘埃里,可是她从来没想过:
当你想要批评别人的时候,必须要记住,这个世界上的人,并非个个都有你拥有的那些优越条件。
但是,随着时移事易,王熙凤也不得不面对一个窘境:她能信任的小圈子,一直都只有王家带来的自己人。她病得七荤八素,还要强迫贾琏出面,帮着来旺家的儿子强娶彩霞。贾琏提了一句来旺家儿子人品不行,凤姐尖刻反驳:我们王家的人,连我还不中你们的意,何况奴才呢?
按这个逻辑回头看,宝二奶奶这个职位,绝对是个烫手的山芋。不管是薛姑娘,还是林姑娘,都没办法带个嫡系团队空降。而贾府后院里,王夫人、王熙凤、邢夫人,这三尊大神带出来的各路管事奶奶们,有哪个是好相与的?相比之下,薛姑娘还好一些,王家的资源她还能复用。
想起很多年前,我申请一个职位时,领导问我的第一句话:在xxx这个大团队里,你有多少影响力?换句话说,有多少资源可以随手调用?
我当时没理解,现在想想,真遗憾那种不理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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