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:贾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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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丨贾嘉
编辑丨白话日报
排版编辑丨二水
林黛玉写过一套以中国古典美人为主题的诗,合称《五美吟》。其中有一首写王昭君的:
绝艳惊人出汉宫,红颜薄命古今同。
君王纵使轻颜色,予夺权何畀画工。
用现代职场语言翻译一下:一个厉害的员工离开了公司,这种事情哪里都在发生(不值得奇怪)。(但奇怪的地方是)老板你就算员工三千不缺这一瓢,但为啥把hr的活儿交给了设计团队?
林妹妹的诗是写给宝玉看的,某种程度上是种心理暗示,所以她不需要讲故事。
但考虑到打开这条推送的同学未必知道前因,所以还是简单复述一下这个典故。
王昭君,大汉元帝刘奭后宫备选后妃,绝代佳人。
但刘老板可能因为忙,或者因为社恐,选妃是不亲自面试的,他让宫廷画师毛延寿给后宫佳丽一一画影图形,然后靠看画来决定提拔谁。毛延寿很有商业意识,迅速找到变现途径:画图是基础服务,可以免费使用,但美颜滤镜,需要另外付费。
或者因为穷,或者因为傲,王昭君没有购买付费vip,所以她的图画不但不带美颜滤镜,甚至可能加了负向效果,终归没能入君王之眼。于是,在汉宫蹉跎人生数年后,她主动申请外派,和亲远嫁匈奴,先后做了单于父子两代人的老婆,一生未返故国。而在送别仪式上汉元帝见到昭君真人之后,又气又悔,回来就杀掉了毛延寿。
我讲得这么啰嗦的故事,人家李白老师用几句诗就讲透了:
生乏黄金枉画图,死留青冢使人嗟。
总之,看上去,这就是一个没能跟老板直接谈的悲剧。
确实,看后代的《甄嬛传》,大清皇帝选秀女都是亲自带队面试,确保没有沧海遗珠,核心环节没有中间商赚差价。当然也不是没有更反面的例子,传说中西晋武帝司马老板,喜欢坐着羊拉的车在后宫乱跑,睡在哪里完全取决于羊儿吃谁家的草。所以后宫嫔妃们纷纷钻研食草动物习性,在草叶上洒盐这种高级饲料。
所以,林妹妹(曹雪芹)写诗的意思很明白,就差直接对宝玉说了:你觉得重要的人,重要的事,你得自己做主自己争取。但宝玉虽然大赞诗好,但意思肯定是没懂,当然,懂了也没用。在后面的故事里,他看着喜欢的人一个个离去,怂到说不出一句硬话。
在现代职场里,王昭君现象,更像是个郁郁不得志的员工成功跳槽实现层级跃升的励志故事,但在中国传统宫廷语境里,这是个纯悲剧。喜剧和悲剧只有一线之差:你得到的是不是你想要的。金庸老师说虚竹惨,是因为他只想安静当个丑和尚,但命运偏要给他绝世神功至尊地位和公主老婆。
李白、杜甫、白居易等一大批文化人都写过王昭君,顺便哭哭自己怀才不遇,潜台词就是,总有毛延寿这样的小人作梗,使英才不能得遇明主。只有王安石说过一句公道话:
意态由来画不成,当时枉杀毛延寿。
王安石说得算是很客气了。看看中国古代仕女画发展史,就知道毛延寿有多冤枉,比王昭君冤枉一万倍。他收没收贿赂这事另说,但他的工作任务本身,就是大写的荒唐——他提供的情报信息,并不能给老板决策提供哪怕一丁点参考。
而且,这不还怪他,一个技术型人才,技术水平都是受到时代局限的。
看看那些汉代的画像砖,看看马王堆的墓葬图,看看长信宫灯,你能分得清哪个姑娘漂亮哪个姑娘难看吗?
且不说汉朝的文艺作品,就说比汉朝更进步的三国两晋,顾恺之已经是国宝级的人物画手了,但你觉得《女史箴图》里的姑娘颜值有啥差别吗?《列女图》《洛神赋图》也看看,能挑出第一美女吗?
明朝唐伯虎老师也算是画美女的高手了。但你看看《孟蜀宫伎图》《秋风纨扇图》《秋香写真图》,是不是也想学《唐伯虎点秋香》里武状元一样大吼一声:这叫什么画!
讲真,论实用功能,漫画说不定还更有效果。比如朱德庸笔下的四位涩女郎。
中国古代的仕女画艺术,重在传神而不在写实。所以传递的审美价值很高,实用价值就很可疑了。从实用价值上看,西方的油画还是有优势的。传说中英国都铎王朝的君主亨利八世,一度决定找个外国姑娘做继任王后(此前他有三个王后,休掉一个,砍了一个,病死一个),就让供职宫廷的大画家霍尔拜因遍历欧洲大陆宫廷,给各家公主女爵们画像。最后,亨八根据画像,选了克莱沃公主安妮。可惜的是,新娘远渡重洋来到英伦之后,亨利八世发现真人与画像还是有巨大落差,灰心失望到新婚之夜都未能履行义务,终于再次离异。
霍尔拜因比毛延寿幸运,亨八并没有为此让他上断头台,毕竟这位国王只喜欢砍老婆砍首相,对于干掉底层打工人兴趣不大。
王昭君的传说肯定不是历史,也未必真有一个被砍了头的毛延寿。
不过毛延寿的冤屈在于,在青史传说之中,他作为一个技术人员,却因为干了hr的工作,承担了千古骂名。幸而后世还有为他叫屈的人,比如王安石,还有林妹妹。
只不过,林妹妹写,君王纵使轻颜色,予夺权何畀画工。这个“纵使”二字去掉,可能才符合这个故事的本意。从制度设计的本意看,给皇帝的后宫搞这么多女人,最重要的功能是生育,其次才是声色娱人。凡有后宫制度的王朝,古今中外皆然。
历史上汉元帝刘奭的后宫,有名有姓的后妃只有5个,但每个后妃都有各自的江湖传说,也是十分小概率了,比如在皇帝遭遇熊袭的时候挺身挡在他身前的冯昭仪,都入了列女传。但最神奇的还是皇后王政君。据说刘奭未登基时,因为心爱的司马良娣去世,悲伤得不肯接近任何女子,后来他的继母挑了5个姑娘送到他面前说:你必须得要一个!他随手(真的是随手)指了王政君,两人履行义务生了个儿子以后,就疏远成了同事关系。
强烈怀疑,正是因为刘奭挑皇后都如此佛系随意,所以八卦媒体才给他编排了靠看画选后妃的事迹。而且,皇后这个职位,还需要承担各种礼仪象征和管理职能,普通后妃的职业要求,基本上就是持健康证上岗。靠画来选,还是靠羊来选,还是随手指一个,本质上没区别,因为不重要。
所以,在《红楼梦》里,入宫封妃的元春一直没有完成最核心的生育kpi,才是贾府真正的隐忧。元妃并不喜欢自己的工作,她说,宫里是一个见不得人的去处,就是因为,无论她的才貌如何,家世如何,见识如何,在她这个工作岗位上,都用不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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